新欢啊你是谁的旧爱——黄小线VS西楚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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◎ 一月
火堆
一阵风刮走薄瓦片
另一阵风,吹走地上破碎的声音
我知道每一个得势的事物
总是得寸进尺,做事不留痕迹
但在火堆旁,整个黑夜的安全感
都集中于火焰上跳跃
偶尔噼啪响的火星,诱导我们
敞开自己,把深藏的话
掏出来烤一烤
我们就随便聊着点什么
期间有人拿起,竹子制成的镊子
翻动几个滚烫的红薯
它们深入火中,逼出了自己的香味
◎ 二月
二月辞
门外雨水皆是贵人
我用雨伞,挡住他们伸过来的手
万事已有安排,我买票上车
一群新鬼,赶上了山坡上嫩绿的野草
◎ 三月
苦行
在二楼就看到一大片田野
有些地,荒芜了
有些地,正长着庄稼
在夜晚,它们皆是一个轮廓
月亮也只是一个轮廓
一阵一阵的微风
怎么吹,都不可能把所有月光
集中到某一块地上
◎ 四月
黑历史
木炭堆在土屋角落里
它们很黑,这是第二种颜色
第一种颜色是树木的形状
被我父亲,用斧头和锯子进行改造
然后挖坑,深度和长宽
都在多年的经验里
我曾帮忙铺上树叶,铺上泥土
在一旁看父亲小心点火
虽如此,我也没能学会烧炭的手艺
“任何绝活,都能够打听出来。”
——但是,无法打听木炭
第三种颜色的形成
因为木炭在角落里,只呆了几天
就被父亲起早摸黑运往集市
被人买去,在别处逐渐形成第三种颜色
我的父亲,晚饭过后才走进家门
天色是黑的,像他挖的坑
倒扣在天空上
◎ 五月
等你在五月
就像过去不存在
一月存不下一丝风
二月冻死在街头
三月四月迷失于花柳之下
五月的雨,代替我收集信息
关于:你晨起。你跑步。你喝清茶
你在一个橱窗前收不住目光
入夏之后,汗水令衣服贴近皮肤
我够不着那一片痒
这是庆幸的地方
庆幸在你会来,像清风一样
我心里的痒都消失不见了
◎ 六月
六月份,世界是绝望的
只要再等来一个六月
中年男人,就成了匹配的称谓
胡须疯长,头发掉落,焦虑
就有合理的意义。像过去
不可饶恕的罪过,终得豁免
但我将会继续罪恶。从海绵里榨取
有限的水份。以此证明光阴不被虚度
此后,也不再过问飞蛾的心事
只关心灯火是否烫伤灯火
至于六月之后的世界,野草继续蔓延
野花开在远离目光的山坡。而每个夜晚
比被子还沉重地压在身上
如我所料,灰尘已经堆积了三十年
◎ 七月
识 破
春雨掩护,让大地突然冒出众多头颅
考古学家还在探索根部的深度
戴着草帽,扮成老农的
退休教授在田埂,用放大镜研究草叶
佩服呀,这擅长于攻心的春光
坏人们背手散步,在羊肠小道上泪流不止
我知道,万物抬起头来的玄妙
如仇恨深埋,躲过考古者翻旧账的铲子
如爱意萌生,一名裸体的婴儿对着蝴蝶发笑
◎ 八月
新欢啊,你是谁的旧爱
我试过隐瞒,让自己沉溺在过去
路人们,朋友们
你们都在前行而我不走了
我落在时间之后,不堪的故事终于
也被抛在人群的后面
我以此获得安全的小屋
无人指指点点,说我全身的疤痕多难看
一部分人彻底忘记我,犹如生平未见
另一些人偶尔想起我
——那人怎么样了,那人怎么样了
那人很好呀
在小屋里。敲敲打打,摆弄一根木头
活得多么像古人
任何人,都不知道他久远的历史
◎ 九月
飞 鸟
在城市,也有飞鸟
像我见过的每一个可怜人
陌生且面目模糊
它们没有停留,也不知飞去哪里
偶尔落下的几滴鸣叫
很具体,并有凉意
◎ 十月
十 月
刚刚上二楼的老人
已经痴呆,认不出自己的子女
见到我,他说来来
我站在原地。他就自己跑到跟前
端详我,并微笑
但一直叫不出我的名字
现在是十月。很快又到年尾了
世间所有的迟钝,都让人产生恻隐之心
◎ 十一月
雪
一只雪的帽子,是小孩子的帽子
有时是红色,有时是蓝色
很少有人能够看见
我能。但我不想告诉别人
那顶昂贵的帽子
被一只幼年的雪遗失在
我乡下的屋顶上,后来被风吹
落到院子里。我走过去
雪的身体消失了一半
帽子是湿的。我的影子刚刚五岁
在帽子的旁边静立着
◎ 十二月
初冬的傍晚
穷人被迫出门,街道已经冻伤了
他们站立,走动,哭泣
不知道这是什么朝代
夕阳修改着万物的颜色
照到哪里,都涂上一层错觉
几个颤抖的人,围在一起
希望明天不要有太阳——
乡下的亲人,还以为有光就可随便走动
黄小线,80后,广西人。著有诗集《我们活得太久了》
西楚,70后,贵州人,苗族。著有诗集《妩媚归途》
◎ 一月
我从雪中醒来,庭院开阔
竹子直立,我的脊椎有隐秘的痛处
近处的田野和远处的山头
一只老虎留下足印,仿佛刚刚
过完春节的人
把平淡的一生从头再来
◎ 二月
我来到水边,冰层变薄
每一条鱼都屏住呼吸,成为我的倒影
我来到空中,一滴雨水
顺着我的意思落下
土地就活了过来,杏花早早
挂上枝头,每一个花苞
是一只紧握的,粉色的小拳头
随时准备,给我致命的一击
◎ 三月
那年桃树下喝酒的人
抄小路赶往暮年,像一只酒坛
心中藏着寒冷,看上去
却是空的,当我把它倒出来
倒出白天,黑夜
漫山遍野传来坚决的回声
不!
◎ 四月
夏夜如盗贼,悄然而至
次日槐树上晒出洗白的裙摆
暗香弥漫十里
我无心劳作,把自己藏于山中
亲人在地下安睡
我用阴雨清点墓碑
最后,消失在他们中间
◎ 五月
麦子安静,这群俘虏
在等待镰刀,一阵山风吹过
它们把头埋得更沉
我潜伏其间
有时是一株麦子
和别的麦子一样,盲目地欢喜
有时是一株杂草
为自己的不一样,而深深自卑
◎ 六月
云朵在天空赶路,慢的时候
慢过年迈的祖母,快的时候
快过我的心率
河流也有快慢,渡河的人
一去不回,只有我留在阴晴之间
擎一顶荷叶
向上收集泪水
向下读自己的影子
寂然而陌生
◎ 七月
必须从一月中抽出一日
必须把这一日交给夜晚
必须把这夜晚交给星辰
必须把星辰中的一盏
交给这群月下乞求的女子
让她们
在天和地之间,照亮彼此
◎ 八月
瀑布是一位诗人
此时,吟咏完自己的一生
收起内心的绝响
碎步走下来
溪涧变白,有时是一页宣纸
有时是一位寡妇
皆不能将他挽留
数里外,遍野金黄
村寨敞亮,我躺在谷堆上
专心为他作告别的肖像
◎ 九月
一片落叶足以叫醒清晨
一米之下足够让人吹奏,送出
沉沉秋声
我吐气为霜,无端地
加重了一身的暮气
上山的时候,坟地清冷
荒草欲盖弥彰
一只松鼠递来耳语
猛然抬头,前方站满愤怒的野菊
◎ 十月
身体长成一座密林
我在其中豢养百兽
有的凶相毕露
有的狡诘、伪善,擅于阴谋
大部分温顺、软弱
整个小阳春,我坐在镀金的山头
看它们,各安天命
而大雁、云朵、星辰
从头顶过路,从不停歇
◎ 十一月
细雨绵绵,如无尽期
暴露我与时光的宿仇
极目之处,草木满身杀气
天地之大,却无一物
可御人心的枯朽
河流含恨而去
我满怀空虚,返回深谷
重新修习吐纳之术
◎ 十二月
雪夜适合围炉,共话少时雄心
酒温了又冷,无一客至
起身,踱步,彷若世间只剩下我
给余生写一封长信
纸上听雪,听到心死
大地用无言,复述我盲目的伤悲
2017、6、26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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